不断扑打灭火,外边不时还有砖头抛入,砸得人哭爹喊娘,整个辛家大院被搅得乌烟瘴气。税吏们守在大门和四处院墙上。固安县李班头领着帮衙役守在二门,张忠避进了辛家女眷们居住的后宅。左手拉着肥胖如球的乔知县,右手扯着心腹管家韩丙,惊惶失措的道:“怎么办?咱家该怎么办?这些刁民,这些狗胆包天的刁民,反了反了,全都反了!”乔知县忙安慰道:“是是是,下官明白”。韩丙脸上肌肉一个劲儿的抽搐,亲眼目睹墨单九被几把锄头、粪叉子顷刻间分尸的强烈刺激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墨单九是固安酷吏,固安民众本来就最恨他,他们一冲进推官府,又见是墨单九把华推官打得遍体鳞伤,新仇旧恨汇聚在一起,墨单九首当其冲,被人活活打死,张忠也正是趁了这机会才逃出来。韩丙一把扯住乔知县、也硬不得上下尊卑了,大声吼道:“别他妈是是是,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这些暴民是固安县的,你是固安县令,你是他们的父母官,你要想办法!你救不了张公公,就砍你的头!”“是是是,下官明……”,乔语树顿了顿,苦着脸道:“咱们一进辛庄,下官就派了人去向知州大人求救了,两地隔得并不远,只要咱们再守片刻,下官估计知州大人的救兵就该到了”。张忠一听顿时放下心来,樊陌离是他的死党,也可以说是供他张公公驱使的一条看门狗,平素道貌岸然。实则与他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两相应和,把霸州变成了他们的家天下。他需要借助樊知州的权力,樊知州更要巴结他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若是听说他出了事,樊知州必定不惜余力,立刻遣人来援的。一听说救兵将至,张忠立即来了精神,又恢复了飞扬跋扈的神情,他的指头点在木头知县知语树的鼻子尖上,怒吼道:“你是固安知县,你治下不严、你贪脏枉法、你昏溃无能、你渎职无为,是你引起这场暴乱,你要负全责,咱家要向刘公公弹劾你、罢你的官、治你的罪,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韩丙接口道:“公公,那些民愤,同样该杀!”张忠阴阴一笑:那些暴民自然要杀,不过却不急在一时,只要自己仍然镇守霸州,有的是机会找他们秋后算账,钝刀子慢慢割,叫他们晓得老子的厉害,可当务之急,却是找只替罪羊出来。他从朝廷中来,知道激起民变那是何等大事,朝廷例来对民变是十分重视的。而且此地近于京戍重地,又不是川贵蛮夷聚集之地,例来十分平安的,如果突然发生民变,朝廷必然严厉追究责任。一听说自己摆脱困境有望,张忠立即起了歪心思,眼中的乔知县幻化成了一只咩咩叫的绵羊,唔……这只替罪的绵羊还真够肥大。乔语树一张胖脸涨成了茄子色儿,他虽然庸碌无为,可是并不傻,这么明显的栽赃计还看不出来?张忠朝里有人,真要把罪责推在他身上,谁肯保他呀?为官不仁、激起民变、那是要抄家杀头的呀。乔知县气得眼前发黑,手脚冰凉、想开口说句哀求的话,可是肥胖的身子拉风箱似的喘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百姓们宰了这条阉狗”。乔知县哆嗦着一身肥肉,心里一直盘桓着这个懊悔的念头。就在这时,一个税吏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公公,大事不好了。不不不,是好消息、好消息,霸州的救兵到了!”张忠一听,嗖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兴奋的道:“救兵到了?有多少人?到了哪里?”那税吏说道:“小的站在门搂上拒敌,瞧见一串火龙进了村子,有官兵高喊霸州游击将军江大人到,要百姓们放下兵器,速速退至一旁,至于人数却不知道多少”。张忠仰天大笑,骚乱的百姓顶多不过三千人,追来的不足一半。霸州游击将军麾下可不止此数,而且那是正规军队,周德安统领这支军队时,就是霸州驻军中是骁勇善战的一支队伍,要对付一千多个拿着锄头木棒的庄稼把式有什么难的?张忠兴冲冲的道:“快快,扶咱家出去瞧瞧,咱家一定要江游击重重的惩办这些刁民!”张忠在韩丙和那个税吏的扶持下急急的赶出去了,乔知县站在那儿呆呆的发怔:救兵到了自然是好消息,可是张忠这个混蛋摆明了要拿他顶缸,让他担下这天大的责任,罢官?恐怕杀头都是有的,那该怎么办?乔知县想到这里,真是欲哭无泪,全无一点救兵赶到的喜欢。李班头见自家大人始终没有出来,领着几个衙差赶进来,乔知县这才失魂落魄的被他们扶了出去。固安百姓一路追杀张剥皮和税吏们,在辛家庄受阻这么久,那股锐气已经弱了,而且他们虽激于义愤,仓促生起杀尽这些无良税吏的念头,毕竟没有就此抛家舍业造朝廷的反的想法,见了一队健骑官兵杀气腾腾的冲击庄子,百姓们的鼓噪声顿时弱了。围堵大门的百姓不禁然的退向两旁,闪开了一条道路,四十多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手举火把一阵风般卷至门前,旁若无人的大喝道:“霸州游击江大人受命保护张公公,速速开门!”门斗后的梯子上战战兢兢的站起一个税吏,鬼头鬼脑的向外看看,颤声道:“哪一位是游击将军江大人,请……请上前答话”。士兵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马缰,喝斥一声,战马左方一分,一个全身披挂的将军在两条火龙中间缓缓驰到门前,微微仰起脸来,漫声说道:“本将江彬,张公公安然无恙否?”那税吏瞧了瞧,这人一身盔甲,被火把映得闪闪发光,肩后露出两柄长长的刀柄,盔甲上的颊当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头盔上边的流苏在夜风中突突直抖,看起来真是八面威风、想来就是那位新上任的游击将军了。税吏矮身低语几句,房檐上又冒出一个人头,扯着公鸭嗓子唤道:“下边是游击将军江大人么?咱家就是张忠,你……你来了多少人马,怎么不把这些……这些暴民赶走?”“哈哈哈,原来是张公公”,马上的将军拱了拱手道:“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末将听说公公遇袭,立即挥师来救,卑职马快。先串亲兵赶到,大军随后便至。公公放心好了,末将这身武艺,在鞑子千军万马之中也冲得进去、杀得出来,要保护公公安全,有何难哉?”他轻蔑地左方看看,刷地一声,双刀在手,在夜色中映出两户弧儿凄冷的寒芒,冷冷一笑道:“公公尽管开门,国公爷和知州大人吩咐过,尽量不要杀伤百姓。所以末将没有强行驱逐,可是如果末将护送公公离开,还有人滋扰生事,那就格杀勿论!”江彬双刀一挥,振声大喝:“呔!本将万人敌也。一群土鸡瓦狗,谁是某家一合之敌?”江彬睥睨四顾,寒夜中只听见火把迎风,猎猎作响,中间一位将军,双刀纵横,杀气盈野,此外竟再无声息。张忠一见这般威风不禁眉开眼笑,连忙顺着梯子爬下去。,扯开嗓子道:“快,快些开门。让江游击保护咱家回霸州城”。李班头忙跑上前苦着脸道:“公公,我们大人怎么办呐?”张忠瞪了他一眼道:“你们大人?滚回固安听参吧,哼!”张忠一甩袖子,大门吱呀呀拉开,他已在韩丙几个亲信的保护下跑门去。江彬“嚓”的一声双刀还鞘,然后弯腰一提、将张忠提到自己马上,说道:“委曲公公了,且与末将同骑一马,咱们回了霸州城再说”。张忠忙不迭道:“好好!无妨无妨,那车轿已被乱民砸坏,原也乘不得了,将军快快护我回城!”其他几名校尉军官也把张忠几个亲信一一拉上马去,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声高呼:“乡亲们,张剥皮回了霸州,必不会放过咱们,一定会领了大军血洗固安的,不能放过他呀!张忠不死,霸州不安,杀了老狗,天下太平!杀呀!”说着,黑暗中一块砖头飞了出来,“当”的一声把江彬的帽盔打歪了,虽然是早计议好的,江彬还是吓了一跳:他***,穆敬这个酸秀才,这找的什么人呐?砖头扔得还挺准的,你不打马就打张忠啊,你把老子打晕了,这戏就没法唱了。帽盔一歪,江彬一声大叫:“不好,本将中了暗器,快走、快走!”说完二话不说,一抖缰绳,战马四蹄翻飞,落荒便逃。哐啷啷一声,众人定睛一看,江游击原先立足之处只有一顶铁盔在地上打晃儿,不远处还有半块砖头,大将军已逃得踪影皆无。乔知县刚刚走出大门,一见方才还霸气十足的大将军只挨了一砖头就吓得龟孙子似的逃之天天,不禁看直了眼睛。李班头见势不妙,慌忙扯住他转身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快,快关门!”百姓们一见这般情形,胆气顿壮、砖头瓦块暴雨般袭来,几十名士兵立即有样学样,随在江彬身后纵马便逃。有几个还未坐稳的税吏惨叫着跌下马来,被蜂拥上来的百姓倾刻间砸成了烂泥。正忙着掩门的乔知县和几个衙差见了这副情形只吓得手软脚软,两扇大门愣是半天没有掩上,幸好四下不断响起“张忠不死,霸州不安,杀了老狗,天下太平!”的呼啸声中,这些心志单纯的百姓被煽动下眼中只有张剥皮和一众税吏,乔知县等人才顺利掩上了大门。乔知县和李班头等人将粗重的门杠落了闸,李班头愤愤的埋怨道:“什么狗屁游击将军,根本就是银枪蜡枪头,***,光长了一张好嘴,被块砖头一吓,就屁滚尿流的逃了”。兴高彩烈送瘟神的辛庄主也无语了:文官贪财、武将怕死,霸州……这都是什么官儿呀?乔知县压根没理他们,他撅着肥硕的大屁股,母猪拱门似的紧趴在门缝儿上,紧张的瞧着外边。门外大群的百姓一边高喊着:“张忠不死,霸州不安”,一边高举火把尾随着江彬等人离去了,根本没人回头看他一眼。乔知县心中一宽:“这些百姓许多人也乘了骡马驴子的,霸州百姓马术又好,但愿他们追得上张剥皮。我算看出来了,这混蛋要是死了,说不定我被罢官了事,要是他活着,一切罪孽都得我来承担。阿弥陀佛,你就保佑张公公他……他被人打死了吧。”乔知县很少求神拜佛,这一回临时抱佛脚居然灵验了。他挤坐在官帽椅上,一身肥肉都堆上来,肚子溜圆,把补服上那只小鸟儿顶得清清楚楚,家里人按照他的吩咐正收拾着细软家私,乔语树愁眉苦脸的看着,不舍的叹了口气。知州大人召集各县镇官员议事,自己的罪责一定是跑不了的,官是做不成了,先让家里人把细软收拾好,打包送回老家去吧。各县镇官员的丑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料想张剥皮既然已经死了,以此相要挟的话,知州大人不敢把罪责全栽在他的头上。乔知县弥勒佛般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的正发着愁,李班头匆匆奔进来、诧异的看了眼忙忙碌碌的乔府家人,然后对乔知县施礼道:“大人,华大人求见”。“华钰?”乔知县有气无力的抬起头来:“他不是在家养伤,等着听参问罪呢吗?他来见本官做甚么?我被他害得还不够惨么?”李班头讷讷难语,乔知县哼了一声,摆摆手道:“叫他进来吧”。李班头如蒙大赦,连忙匆匆退下。一会儿功夫,只见华推官被两个丁勇抬着走进厅来,乔知县双手抱着肚子,也不起身相迎,只是苦笑道:“华大人,本县苦读二十年,才谋了这么个小小的七品官呐,如今……本县的前程,全都毁在你的手里了”。华推官趴在木板上,干笑道:“县太爷,本官也是为了地方百姓、朝廷律法啊。不过……连累了大人您,本官心中实实不安,趴在家中苦思良久,倒想了个法子,或许能助大人您化险为夷呢。大人可愿听我一言?”乔知县一听,顿时精神一振,象球一般从椅子里蹿了起来,喜笑颜开的道:“是是是,那是自然。不知华大人……呃……,快快,抬华大人去本县的书房,上茶,快些上茶!”***********樊知州呆若木鸡的坐在椅子上,已经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了。霸州乃至所辖诸县的大小官员济济一堂,全都一言不发。乔知县赫然在列,没事人儿似的左顾方盼,周围的同僚看了就心中有气。其实乔知县倒真想扮出一副悲愤忧伤的神情来,以博取众官员的同情。只可惜他脸上的肥肉实在太多了,点着头说“是是是”的时候。颊上和下巴的肥肉一齐哆嗦,看起来还很有诚意。如果想做悲愤的表情,难度实在太大,那双眼睛瞪得都有点走形了,他脸上的肥肉是耷拉着,没有一点变化。江彬悻悻的坐在樊知州旁边的椅子上,脖子上缠着伤巾,手臂吊了起来,一条腿打了夹板,也不知伤得有多重,只是他的嗓门可够响亮,声震屋瓦。他正唾沫横飞的重复着樊知州已听了八百遍的那番话:“一听知州大人吩咐,末将点齐了三千军马,疾赴辛庄,我心里急呀,领着几十个亲兵风驰电掣率先冲进了辛庄,一伙刁民嘛,人再多,他敢和官兵对扰?想皆初在鸡鸣驿,本将军可是领着二三百兵卒,硬是顶住了三千鞑靼铁骑的进攻啊。这可不是吹的,当个威国公爷可以为本将作证。咕噜噜……”江彬抓起茶壶,就嘴儿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巴道:“我跟你们说,本将军单刀赴会,还真把他们镇住了,眼看着我大摇大摆的接了张公公出来,就没一个敢呲毛的,可谁知道哪个楞头青忽然扔了块砖头,把本将军的头盔给打歪了。这打仗啊,打的就是一个气势,有了气势,肉狗也变老虎狗。没气势,千军万马就任人宰割。别小瞧了这一砖头,暴民们立刻又叫嚣起来,保护张公公要紧啊对不对?我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啊,轻重缓急还分不清吗?见势不妙,本将带了张公公飞马便逃。我日他***,我哪儿知道霸州的百姓人人有马呀,我的马刚刚长途跋涉而来,又一下载了两个人,能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