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江南道的佥书官,负责整个鱼米之乡的军中屯田事宜。闵文建对此并不在行,不过他对杨凌的本事却推崇得很,对于屯田他既不懂也不会,却知道严格按照杨凌的交代去做,将军中贫瘠的土地全部改种新作物,又命令士兵开拓了大批本来不适宜种值庄稼的生田,做事可谓不遗余力。祝枝山在桃源也在推广新作物,准备先试试一年两种,只是他的地方太小,比起陕西和江南道来声势就差得远了。杨凌听了心中畅快之析。如今看来只有京师这里力度最小了,可是天子脚下不同别处,文武百官都心存疑虑的情形下的确不适宜太过高调。否则这些田地就凭内厂数千青壮劳力,要种地还不轻而易举。杨凌担心的是上千家佃户若是没了事做不免酿成民变,好在成绮韵走前对所买田地的佃户安排得极妥当,那些佃户并无人闹事,都安安份份地领了粮种,跟着师傅学习耕种之法。杨凌听了这些介绍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吴杰说道:“本官今日封爵加官,正是锋芒毕露,呵呵,同时也是众矢之的啊,这进谏开放海禁的事更加得要慎重些了。我回京前要吴老准备的名单如何了?”吴杰微笑道:“卑职和黄大人正在担心大人春风得意,失了谨慎,听了大个‘众矢之的’一语,想来大人已有腹议,我等才放下心来。”他自袖中轻轻摸出张纸来递给杨凌,矜持地道:“大人,这份名单是我们和锦衣卫、东厂联手查出与沿海走私的豪绅大族有密切关系的官员,共计七十六人,其中在朝中说得上话的有二十九人。这样的人双眼所在皆是一个利字,谈不上什么气节,我们示之以威、诱之以利,不由他们不向我们低头,这二十九位官员皆已应允若有人谏书开放海禁时上表支持,请大人看一下。”杨凌欣然接过,细细看了一遍,筛出的二十九人从五品到三品,品阶不定,有六部的官员,也有翰林院、春坊、御使台的言官,只是没有一个正把持着朝中大权的官员。他轻轻叹了口气,想了一想才徐徐地道:“朝中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所虑者或是担心内宦因此权力大炽不可控制,又或担心兴建水师、军权下放弄得尾大不掉引起祸乱,这些人本官自有应对之法,倒不必多虑。功臣勋卿、王侯士族虽然不掌权,不过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如今凭着内厂的生意,将他们拉进来大半,我想本官提出解除海禁时他们也不会拖后腿。”黄奇胤想起自己的经历,深以为然地感慨道:“是了,此等大事莽撞不得,需得从容布局,谋而后动,现在不思虑周详准备充分,待到朝堂上颁布政见的时候,已是图穷匕现的最后决战。那时再想应对已经迟了,一个不慎就要被打落九霄,从此不得翻身。”吴杰道:“嗯,积寸累铢,正该如此,只是朝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手握大权的官员,有的鼠目寸光没有远见,有的是内地平原的豪绅大族出身,担心开海解禁会影响到他们的家庭利益;有的是愚腐老朽,牢牢把持着天朝上国只受朝贡、不予通商的想法,要让他们点头可有些难度。”彭继祖不以为然地道:“两位大人是不是太过虑了?皇上对咱们厂督大人的宠信无人能及,只要皇上点头,他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理他们作甚?”杨凌摇头道:“朝中比不得军中,军令一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可是,这些大臣只是这些势力的首领,有他们带头反对,必然有相当多的官员随之作梗,就算是皇上也没办法在群情汹汹激烈反对的情况下强行下诏的。”他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唇边浮起一干抹笑意,转而对吴杰道:“这些人,吴老可拟了名单?”吴杰忙从左袖中又掏出张纸条,说道:“卑职早有准备,经过估测,在文官中颇有威望,而且极可能会带头反对大人开海之策的官员皆已记在这张纸上。”杨凌接过来道:“本官瞧瞧都有哪些人,看来这事还要着落在焦大学士身上了。”杨凌话音一落,一个番子闪身出现在门边,恭声说道:“厂督大人,内阁焦大学士请大人过府一叙。”杨凌哈哈一笑,顺手将那张纸条揣入袖中,起身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人呐,备马,本官马上去焦府!”焦家后院祠堂中,焦芳向祖先牌位上了香,伏地磕头,默默祝祷良久。他的儿子焦黄也随着父亲磕头敬香。然后上前一步,将老父搀起。焦贡介焦芳最小的儿子,今年刚刚二十八岁。老焦芳生有五子,长子、三子、四子早殁,如今只有两个儿子,次子焦瑞如今是山东武定州的判官,焦黄刚刚进入翰林院做了检讨官。焦黄扶起焦芳,轻轻地道:“父亲,杨凌一再受到简拔,帝宠确实无以复加,但是刚极易折啊。儿子在翰林院中,知道许多官员都对他不满,如今杨凌掌了兵权、财权、督察百官之权,就如正午烈日,炙手可热,令满朝文武为之侧目,他如今是众矢之的。儿子以为,父亲不宜得罪了杨凌,可是也不应相随太近,可父亲昨日拒了内相刘公的礼物,今日又宴请杨凌,这是摆明了要站在他一边。儿子恐怕父亲得罪了刘公和朝中文武,孤木难支,到那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啊。”焦芳呵呵一笑,捋须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道:“儿啊,你的眼光还差得远呐,背靠大树好乘凉,爹靠了一辈子大树,我这双老眼不会看错,杨大人是个靠得住的人。”他看着香案上袅袅香烟缭绕中的祖先牌位喟然道:“咱们家已是四代为官,你曾祖宗仁公,官至韩王府教授,逝后追赠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曾祖母获赠一品诰命夫人;你祖父景和公,官到翰林院编修,逝后享禄、官位同你曾祖一模一样。”“到了你爹这一辈上……”焦芳让儿子扶着,走到外间坐下,继续说道:“这才在活着的时候,就已官居一品,荣膺大学士、晋封左柱国,儿呀,你说这是拜何人所赐?”焦黄脸一红,讪然道:“是,儿子明白。可是仕途坎坷、官场险恶,儿子只是觉得杨大人他……年纪甚轻却锋芒毕露,实在不像吉兆。”焦芳一晒,瞥目道:“这个,爹看得出来。”他轻轻抚着白须,沉吟说道:“你爹天顺八年高中榜眼。可是在翰林院任编修九年,始终不得升迁。成化二年,为于谦大人平反,你爹主持撰写的祭文,一时轰动朝野,宪宗皇帝甚是赏识,本来是个升迁的机会,可是万安、彭时奸党当道,爹反被他们寻个由头赶出了朝廷。”“嘿!宦海沉浮,几经波折呀,我好不容易重新回到朝中,刘健、谢迁这些所谓的谦谦君子,同样是结党乡邻,打压于我!万安、彭时、谢迁……这般江西人,嫉贤妒能,没有一个好东西。”焦芳一生结下的仇家,大多是江西人,这些人的官儿偏偏一直比他大,压制得他抬不起头来,老焦芳如今已年愈七旬,可是一提起江西人还是暴跳如雷。焦黄见他气得脸色涨红,呼呼直喘,连忙轻抚胸背,说道:“父亲息怒。”焦芳喘了几口大气,说道:“当今皇上年幼,宠信者唯有杨大人、刘公公等太子时府中旧臣,原本你父还可左右逢源,可如今他们并驾齐驱,不能有一个屈居人下,早晚必起冲突。如果我所料不差,昨日杨大人晋升侯爵,把持军权,就是刘公公以退为进、抢先动手的第一步了!”“刘公公此人……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并非最可依靠的人选。而杨大人知人善用、品性仁厚,有他一比,爹只能选择站在他一边。要在内阁中立足、要保我焦家福荫不断,你以为那么容易?”焦黄迟疑道:“杨大人他能站得住?”焦芳微微一笑道:“能!王琼、范亭被除,杨大人养伤一个多月,司礼监和东厂拱手让与刘瑾,从那时起,爹就知道此人的胸襟气度、眼光之长远,少有人及。”他的白眉动了动,说道:“爹今日宴请杨大人,就是想知道他又想让出什么、让出多少。此一时彼一时也,有些东西,现在是不能再让了。”焦家内厅雅阁内,杨凌与焦芳对坐酌饮。二人各自叙谈的都是别后大同和京师的情形,杨凌知道焦芳必定另有话说,因此沉住了气也不动问,二人闲谈一阵,焦芳提壶为杨凌又斟一杯,问道:“大人此行立下汗马功劳,今日朝会皇上予以封赏,大人晋位侯爵,又将执掌四镇官兵,真是可喜可贺。”“哦?”杨凌看了焦芳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呵呵,我大明文武官员,辅佐皇上殚精竭虑、劳苦功高的臣子谁曾受到如此重赏?皇上对我如此赏赐,君恩深重,本官是铭感五内。可是,福兮祸之所附啊,赏赐如此之重,真令文武百官侧目,我心下实在惶恐得很,正想着找机会向皇上晋言,婉辞赏赐呢。”焦芳眼中闪过一丝欣然,连忙问道:“大人高度高风亮节,虚怀若谷,这份胸襟令门下钦佩不已。只是……如今大人掌握着督察百官之权、大明税赋之权,还有京营中边十二镇精兵的统帅之权,样样都是炙手可热。门下与大人声息相关、荣辱与共,对事关大人前程的事,敢不尽心竭虑?未知大人想辞了什么职务呢,门下老朽之身,沉浮宦海数十年,或许提出些拙见可供大人参详。”“原来焦芳也看出刘瑾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杨凌有些意外,他没想焦芳会对他如此推心置腹。焦芳平素表现得太过谄媚,难免叫人有些看轻了他。杨凌略一思索,坦然道:“不瞒阁老,本官现在一门心思想着解除海禁,富足大明。至于统兵练兵之权,呵呵,本官是文人出身,不过做过神机营参将而已,如何统帅得了四镇总兵?皇上如此信任,为人臣子的更该量力而行,这兵权我是想交出支的。”焦芳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嗯……交出兵权,免遭人妒,确是明哲保身之法,不过这样一来,大人便安心于内厂,保留督察百官之权了么?”杨凌注目道:“阁老以为如何?”焦芳摇头道:“恕门下放肆,门下以为,万万不可!”杨凌只想着北方结盟兀良哈,挑起鞑靼内乱,将他们削弱之后以大明军力自可灭之。至于解除海禁,与万国通商,只要这件大事办到,除了可以富国强民,彼此知识、文的交流,必然慢慢影响着大明,使它经细雨润物的方式发生变化。要改变一个国家上下各阶层千百年来形成的思想观念,从而改变它的历史趋向,原本就不是凭一个帝王、一个权臣的力量就可以办到的。他相信只要能始终同世界保持着交流,目前仍是世界最强大、最富饶的大帝国就不会衰败下去。他的智慧和能力并不比古人强多少,唯一的长处就是已经纵观历史的见识,而这些见识即便说出来,也只会被人视作荒诞不经的言论。提前数百年的理论是不可能被他们理解的。唯有在与世界的同步中,让大明的百姓能够接触到这些新的东西,让他们在生活中一点一滴地感受,自己去理解、去体会哪些是先进的,哪些是落后的。所以能做到这些就够了,他的使命也就完杨了,至于高高在上的权力,能够带来无尽的荣耀,可是何尝不是时时带着腥风血雨?如果自己并非只有两年阳寿,那时远离权力中心,避居幕后明哲保身,与娇妻美妾共渡一生,该是何等逍遥自在?杨凌心中这样,所以听了焦芳的话并不在意,只微微笑道:“有何不可?”焦芳道:“人在政在,人亡政亡。大人该知道朝野有多少人在反对,如果大人以为此策一施便高枕无忧,从此放权不顾,只会看到自己的心血徒劳无功、半途而废。”杨凌听了心中一动,对呀,古往今来政息人亡的例子还少么?离了权力中心,还能保证政策的施行?可是……兵权……实在太过棘手了,那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柄利剑呐。他蹙眉道:“为了说服文官和司礼监合作,放弃司税权本官是早已允诺的,这一点你也知道,你既反对,难道放弃军权也不对么?兵权在手,实是如骑虎背啊。”焦芳道:“自古以来权力便甚于财富,石崇富可敌国,不及手中握有一府之军的将领,税赋乃朝廷的财赋,从中截留本就违法,况且远不及内厂财源之厚盛,交出去让户部和司礼监互相钳制,原本也没甚么。内厂独立于朝廷之外,又紧密于皇上之前,乃是大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内厂职权动不得。可是正因为内厂独立于朝廷之外,大人永远只能避居幕后,无法真正涉入朝廷,永远只是个局外人。内相刘公有‘批红’之权,刘公与大人交善,大人可以借由他左右政局,或是有朝一日彼此生了嫌隙呢?大人对朝廷岂不鞭长莫及?”有朝一日?现在就已经要反目了。杨凌明白焦芳语中含意,也知道他虽是内阁大学士,可是如果刘瑾真的同他正面冲突,就算焦芳完全站在他一边,失去了刘瑾的支持,自己又不能直接参于朝政,焦芳独木难支,很难产生什么作用。杨凌想到这里又不禁迟疑摇头,从掌兵着手来参予朝政,又不放弃内厂,朝中将不知多少大臣心存忌惮,必然想尽办法约束钳制,那时每日陷在勾心斗角之中,防首有人陷害,还能有什么作为?况且皇上年幼,现在尚还不知其中利害,过上两年正德是否还能放心把这么多权力交给一个臣子呢?焦芳眯起眼睛轻轻酌了口酒,缓缓言道:“大人,您认为古之名臣,成就一生功业,善始善终者,靠得是什么?”杨凌道:“自然是才干过人,又能审时度势,不骄妄欺主,同时得遇明君,才得建功立业,平安一生。”焦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但门下以为,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皇上的志向。”杨凌蹙眉道:“皇上的志向?此话何解?”焦芳道:“汉武帝志在开疆拓土,打造一个强大的汉室江山,所以他重用的就是能在这条路上伴驾从功的人才,卫青、霍去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