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家古祠。符无涯蔫巴巴地摇荡柳枝,他连电视都没心情看了。按照惯例,先前他庇护了一堆人,该好好休息恢复气力。可这会儿符家老祖宗连休息都不敢休,把“不闻窗外事”的规章彻底丢在一边。在符无涯的强烈要求下,符家为他配备了一整套即时通讯装置。专业人员们来来往往,为了保证两边的心理及生理健康,符无涯被各式遮挡物盖了一周,树皮上差点起疹子。浓郁的人气熏得他全身不适,柳枝都枯了不少。没办法,钟异在外面撒丫子跑。要是不搞清楚事件始末,符无涯觉都睡不着。对于充满“大天师”忠实信仰者的符家,符无涯保留了这个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秘密。幸亏外面还有个符行川,老祖宗不至于一个人承担离谱的现实。此刻,转播画面停在海谷市人民医院。画面中的是特调九组应急病房,病床的数量恰好是五张。其中两张病床空着,床单被掖进床垫,平平整整没有皱褶。葛听听和卢小河被安排在靠窗的那一边,床头别着名牌,两个姑娘没了往日的活力,就像两个僵硬的人形架。黄今的床位在病房另一侧——黄今盘腿坐在床头,面色阴沉,一刻不停地把玩刻刀。画面里,殷刃穿着一件高领白线衣,身边放着个行李箱。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其中一张空床边,俨然一副要就此入住的模样。“我收到了钟成说的后事处理邮件,看他抄送的地址,你们也收到了。”殷刃说。他的语气平静到有点吓人。只是他的脸色几乎要与白线衣融为一体,眼角还带着些微红意,显然没有听起来那样淡然。殷刃很少穿白色这样的亮色。眼下他穿着钟成说的线衣,头发松松挽着,有种奇异的压迫感。符无涯视野的载体——符行川点点头,他大大方方地亮着摄像头:“都收到了,我问过李念。现在情况特殊,我们会配合钟成说的愿望,暂时不通知他的父母。不过……”“没有‘不过’。”殷刃说,“如果你担心瞒不过去的问题——”他左手一挥,空气一阵扭曲。“钟成说”凭空出现在病房里。他穿着和殷刃一样的高领白线衣,漆黑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井。有点嫌长的刘海垂上眼镜,从镜框上的品牌篆刻到脚下的运动鞋,每个细节都逼真无比。这些时日,近几个月的回忆被殷刃反复咀嚼。记忆就像雕刀,将那些细微之处削得越发鲜明。一个几可乱真的幻影。“‘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回去陪伴老人,直到最后。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手续,爱怎么办怎么办。钟成说全写在了邮件里,这方面他比我懂。”殷刃没有去看钟成说的幻影,他慢慢收回手,让那个熟悉的影子瞬间消散。“你还要待在识安?”黄今嘟哝。“嗯。他不在,我对处理电子资料之类的事情毫无概念,我需要协助。有目的的袭击也好,被随机攻击也好,我要把他带回来。”殷刃抬起眸子,比起往日的璀璨,它们略显暗淡。“至于下手的那个人,必须彻底消失。”面对这些出格宣言,符行川咳嗽两声,什么都没说。他现在只是个无辜且带伤的底层战斗顾问,没道理注意上级员工的“出格言论”。而且殷刃真正留在识安的原因,曾经的大天师与符家心照不宣。【符行川,你知不知道“彼岸”?】符行川的“处理会议”结束,殷刃曾这样提问。现象甲-a1,“彼岸”。识安高层习惯于叫它“另一边”。目前经证实,现象丙-b4“间隙”,现象甲-d512“档案馆”,现象甲-a2“神降”,以及大大小小数百异常现象,都与“彼岸”关联。无论玄学界还是科学界,对于“彼岸”的理解还不如黑洞多。只有卡戎能力者才能真正接触到“彼岸”,能做的研究极其有限。彼岸为什么存在,其中有没有真正的生命,对此世有什么影响,这一切都是未知的谜团。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方向的研究总是很难有进展。这些本该是识安的顶级机密。……可是钟成说却能通过一己之力,知晓“彼岸”的存在。而现在,凶手恰恰是通过“间隙”相关的方式移动袭击,与彼岸脱不了干系。无论识安在不在意钟成说本人,他们都必须把钟成说的“失踪案”查清楚。了解这些后,殷刃只留下了一段话。【识安一直给我们很有趣的任务,这次我想自己提出任务。他的案子是我的……无论袭击者在此岸还是彼岸,我都会杀了他。】此时此刻,殷刃的语气与那时非常相像。那人的声音冰冷、笃定,带着地底岩浆似的厌憎。“既然大家都在,我就直说了。”殷刃站在原地,磅礴的煞气绕着他不住涌动。像一条半透明的巨蛇,它绕着他的身躯不住游走。这里是识安的地盘,无数煞气监视器环绕着殷刃,并无一台示警。“这是一桩失踪案,特调九组一直很擅长追踪失踪人员,不是吗?”……同一时间,失踪人员在地底艰难地翻了个身。好消息,钟成说学会了无头翻身。坏消息,他的头没有长回来的迹象。破裂的伤口依旧大敞,连点新生肉芽都没有。那股新奇而陌生的情绪时时刻刻包裹着钟成说。他的思维像是不受自己控制,时时刻刻往糟糕的方向滑动。钟成说试图集中精力思考,可恼人的情绪却搅得他不得安宁,动辄为他的思考按下暂停键。这就是“恐惧”吗?翻到正面,他会想,殷刃近期的状态一直不算稳定。如果受到这样的刺激,那人会不会失控?名为“殷刃”的凶煞万一降世,现在海谷市是不是已经消失在一朵翅膀形蘑菇云里了?太可怕了。翻到背面,他又想,也许他自己并没有那样重要。殷刃活了一千四百年……三百六十年……不,一百八十年。而他与那人不过一同度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顶多像一粒落入滔滔江水的石子,最多溅起一点水花。也许那人很快就能从阴影里走出来,搬到符宅,继续过舒舒服服的日子。符宅可是有五星级饭馆退下来的大厨,殷刃又是他们崇拜的大天师钟异。只要瞒好凶煞的身份,哪怕是邪物,殷刃得到的待遇也差不了。这个可能性好一点,可钟成说又尝到了另一种隐约的恐惧。他不想被那个人抛诸脑后。恐惧就像周围的低温,让他思维迟缓,关节发硬。钟成说只好一点点适应这种全新的感受,明明只是一种新的情绪,它却让他全身针扎似的麻痒不适。他的身体不怎么听使唤了,可惜无法确定是“恐惧”的副作用,还是“死亡”带来的自然反应。无法顺畅思考,钟成说只好翻着身子,努力保持身体灵活。保持运动总归不是坏事,可惜这里空间太小,做不了俯卧撑。喀哒。就在钟成说试图开发新的活动方式时,金属门处传来细微的震动。钟成说手心打滑,险些摔上金属壁,好在勉强撑住了。不得不说,没了头之后,身体重心不是太好掌握。他蹬直双腿,摆好双臂,恢复一副尸体模样。若有若无的震颤……脚步越来越近。他脖子顶上的金属门猛地震动,金属仓被整个拉了出去。气流拂过他的胸口,好在金属仓内够冷,钟成说不至于再起一层鸡皮疙瘩。空气在震颤,来者似乎在说些什么。冰冷湿润的东西来回擦拭他的身体,钟成说努力不去绷紧肌肉。他不确定继续装死是不是个好主意——万一这群人决定把他分割储存,他就真的没有半点希望了。得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耳朵。要是能像殷刃那样,在身体上随便长出想要的器官该多好。钟成说突发奇想,他铆足力气,拼命想象自己后脑长出耳朵的样子。结果除了差点憋得皮肤抽动,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怎么办?要是放在之前,他大概会选择平静接受命运。当下,那股恐惧再次不看场合地攫住了他。下一刻贴上来的,会是骨锯还是解剖刀?……长不出器官,就只能识别空气震动。他没有头颅,不确定骨传导还会不会有效,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未知的恐惧中,钟成说逼迫自己不断计算。集中精神,集中精神,集中精神。令人吃惊的是,那股恐惧在此刻化为兴奋剂。他没有心脏可以加快跳动,只有皮肤敏锐非常。每一丝气流,每一次碰触,变得重击般鲜明。“咕咕……呜呜……”模糊的震颤挑动他的神经。空气中的震颤透过皮肤,渗入冰冷的皮肉,再覆上骨头,在他的体内不停回荡。“咕唔唔……材料状况良好,无腐坏变异征兆……暂时……不需要解剖……”是检查录音。“伤口断面记录完毕……未见特殊增生……咦……”“疑似有神经从断面探出……”钟成说连忙涣散精神,那人的声音瞬间模糊下去。尖锐的金属贴上脖颈断面,钟成说瞬间连最后一点注意力都散去了。“看错了?”检查者仔细看了会儿冻硬的伤口。直到被推回停尸柜,钟成说才放下心……不,放下了一点儿恐惧。关于逃跑计划,他突然有了个荒谬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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