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刚亮的时候,时辰还早,卯时。周贤就已经起来了。他这边一起来,就听铁门那边有动静。这铁门是两层,中间是个小隔间。这俩门无论是什么时候,不能同时打开。外边这个先开,狱卒端着东西进来,关好了门落了锁,得跟外面确认一声:“关了吗?”外面这个回答:“关了。”这才能开里面这扇门。要是出了事儿,这一问一应是会分割责任的。里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狱卒走进来,推着一个小车。这个小车不大,两尺见方分为两层,有一个长长的推杆。上边这层,放的是洗漱的应用之物,包括柳枝、猪鬃小刷、青盐、毛巾、口杯、水盆,以及一把指甲盖那么长的剃刀。这剃刀是用来刮胡子的,寻常囚徒绝对没有这个待遇,还让你刮胡子?什么铁器一类带尖儿的带刺儿的都不会让碰。凤子龙孙,维持最起码的体面,这才是有这么个待遇。别看这剃刀只有指甲盖儿大小,在周贤这个身手的人手里,哪怕如今调动不了真气施展不了神通,这也是能杀人的利器。所以给他送东西这个牢子是冒着生命危险进来的。他愿意担这个风险,就能比同在此当差的人多拿一份钱。周贤也没有难为他的意思,自己倒霉在这儿了,何苦要人家为难?一个多月了,这牢子伺候自己伺候得挺好,周贤觉着自己脸都有点圆了。洗漱一番,周贤问:“今儿早上准备的什么吃喝?”牢子一笑:“世子爷您自己看吧。”说着把这小推车下面这层打开,端出了碗碟盘盏。周贤眼前一亮:“呦,瘦肉粥,炸春卷,好东西。”挺简单的两样吃食,做好吃了不容易。就单说这个春卷,就是厨子自己研究的,和外面的不大一样。春卷皮是白面和绿豆面调和的面糊烙制,把精瘦肉剁成肉糜,拌入料酒去腥增香。放少许油入锅,添葱姜茴香炝锅,后捞出辅料下肉糜大火猛炒,赶快出锅再把肉糜打散。芽菜、鲜冬菇、绿豆芽焯熟,攥干净水,和炒熟的肉糜拌在一起,添少许豆瓣酱增香,撒一丁点白糖提鲜。以这个碎料铺底。香豆干切丝,蒸熟的虾切片,黄瓜切条,胡萝卜切条,再添一点焯熟的土豆丝,紧凑地码在碎料上。卷好之后,待到油温六成热下锅。炸的时候要不停地翻动,这才能让春卷色泽均匀。至金黄捞出,放在竹栅上滴干净油,码在盘子里就算成了。吃的时候沾一点香醋解腻,一入口头一个滋味儿是酸,第一个口感是脆。再而香味蹦出来,时蔬的清香和肉的醇厚混在一起绕着舌头打滚,这滋味能美得人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兴奋地舒张。这边还没吃完饭呢,就听铁门那儿有人敲。守着周贤吃饭这个牢子打了个激灵,快步上前,扒着栅栏往外看:“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去啊?有什么事儿等世子爷吃完的。”门外那个牢子打开了一层门,带进个人来。来人身着差服,黑底银丝绣包身的一只飞熊。飞熊不是会飞的熊,而是长了翅膀的吊睛白额大虫。也就是飞虎。但是不能叫飞虎,只能叫飞熊。当初周文王飞熊入梦,得一保五百年国祚的贤臣姜太公。姜子牙的道号就叫飞熊。本朝实录会典当中许可穿飞熊服的,也就只有天灵卫的领导层,最次得做到千户这个位置才行。但是来人太年轻了,约么着也就二十多岁。牢里这个瞧见了一愣:“怎么回事儿?”“探监。”站在俩门中间这个牢子轻叹一声,“奉旨探监。”“哦……”里头这个连连点头,心说无论如何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等外面把门开了,侧身让进来。周贤早就站起来了,他还琢磨着谁能奉旨前来探监呢。一见来人,周贤长呼出一口气,心里悬了多日的石头,终于算是落了地。他大笑着上前两步一把攥住来人的手:“桐光!哈哈哈哈……你没事儿就好。我就担心你犯浑,一时糊涂把自己给搭进去。还行,当了千户就是不一样,成熟多了。”李桐光眼睛里都泛起水雾了,刚要开口,周贤却是一摆手拦住了:“不着忙说话,哎呀……许久不见,咱们兄弟二人可要饮上几杯。宋牢,麻烦您帮我打点好酒,再央给厨子帮我们弄几个好菜来,我们好好喝上几杯。”先前看着周贤吃饭这个牢子一躬身:“得嘞您稍待,马上就给您安排。”说话间这两个牢子都出去了,牢房里就剩下周贤和李桐光两人。牢房里只有一张凳子。于是周贤把桌子端到了床边,自己坐在床上,冲着凳子一伸手:“别客气,坐。”李桐光拧着眉头坐下来,望着周贤不言语。周贤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把春卷的盘子照着李桐光推了一推:“我跟你说,这大宗正院的厨子,比之御厨,我估摸着也不差。你就尝尝这个春卷,多有心才能这么琢磨?”“师兄……”好半晌,李桐光才算是开口了,“你受苦了呀。”“这叫什么受苦啊?哈哈哈……”周贤一拍自己身下的褥子,“我在帝隐观都睡不到这么软的床,你再瞧瞧这个吃食,我来这儿感觉自己不像是坐牢,反倒像是疗养来了。除了不让我出去,不让我碰笔墨,怎么着都好。哎,那周穆宣既然能特许你来探监,你跟他说说,能不能弄些书来给我看。要不然这一天天干坐着也挺无聊的。”李桐光抬手用衣袖在两边眼角抹了两下,伸出手去托住了周贤的手腕,攥住了镣铐,苦笑道:“我知道师兄你是怕我担心,故才插科打诨与我说笑。师兄啊,咱们两个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这……”“唉呀……你看看你……”周贤反倒是笑了,“你这多硬气的好汉?小时候犯了错挨打,打得屁股都肿起来一指厚,我也没见你哭过,怎么说着话就往下掉眼泪呢?师兄这是命里该然,你不必再愁,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忘了,你可是有家有口的人。唉,我那嫂嫂怎样了?”手机\端 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玉春,她很好,最近接了一位姓于的大儒来教她读书,是准备考明年的乡试。”李桐光也跟周贤唠起了家常,“说起来我在京城定居以后,你还没到我的宅子里看过。本来跟玉春念叨,说我们俩的孩子就要你来当师父,将来你有了孩子,我来教他。没想到……”“你们俩有孩子了?”周贤先是一愣,再而乐了,“嫂嫂怀孕几个月了?大夫怎么说的?给孩子准备名字了没有啊?男孩叫什么女孩叫什么,可都得考量着。”“玉春还没怀孕。”李桐光摇摇头,“我就是说我们两个人商量过这件事。师兄啊,你瞒得我好苦。你当真是……”“我确实是平南王之子,世子周江远。”周贤点点头,“当年我父兵败被擒,老管家周福救得我一命脱出府宅,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向北而来,乞讨为生。后来周福冻饿而死,我机缘巧合得遇师父,这才活了下来,到青要山学法修道。再往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原来如此……”李桐光叹了一声,“怪不得师父和师伯都警告过我,不要过问你的身世。我原本只猜你是生在哪个大富大贵之家,哪里能想到你乃是皇族血脉,平南王的遗孤?捂得好严实。”说话间,铁门又有响动,还是那个姓宋的牢子,这一回推着两个小车进来了。一个车上放着好酒,另一个车上放着一些小菜。不怎么精致,但都是下酒的快菜。切成片的卤牛肉,干炒的茴香豆,老汤干丝,辣椒炒肥肠,皮蛋豆腐和豆皮卷。摆好了碗筷酒壶,宋牢子陪着笑退出去。周贤先给李桐光斟上了酒:“你看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我来这儿就是养大爷的,你甭担心。你要是真有心,你去看看师父、师娘。他们两个人没被关在大宗正院,想来待遇要差上很多。你去打点打点,让他们多照顾照顾。”李桐光饮尽杯中酒,一龇牙:“我见到皇上之后,先去看的师父和师伯,他们俩过得可比你好多了。”周贤心生疑惑:“怎么回事儿?你跟我仔细说说。”“师父和师伯根本没被囚在牢里,而是被软禁于皇城之中。”李桐光用指节点着桌面,“他们俩住在一个小跨院里,不但饮食起居有人照顾,无事时还可以在小花园里走一走。想要读什么书,吩咐一声就有人送来。不过不能与外面通信,这就没办法了,毕竟是阶下之囚。”“如此,我就稍微放心些了。”周贤笑呵呵地夹起一口菜来,“这儿的厨子手艺很不错,你多少尝尝。”李桐光深吸了一口气,板直了背,左手肘撑在左膝上,俯身向前:“周贤,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去东西呢?”周贤听李桐光这话不对味儿,放下筷子:“我一个将死之人,求一点口舌之欲都不行了吗?”“你就不想救师父和师伯吗?”李桐光盯着周贤的眼睛,“那可如同咱们两个的亲爹娘一样,你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你而死吗?”周贤这会儿是真吃不下去了:“桐光,别告诉我你是来给周穆宣当说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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