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王爷请您书房一叙。”周贤才换好了衣裳,这边就有一个小答应上前来。周贤瞥了一眼,这小答应低着头垂着手,腰往前弯了二十多度,姿态做得很足。李桐光心里头还是有点儿别扭:“师兄,小心。”“无妨。”周贤摆摆手,转头对这个小答应说,“你在前带路。”随手把佩剑解下来交到李桐光手里,周贤随在这个小答应身后七拐八绕,奔了魏康的书房。从这一路走开看,李桐光所言非虚。虽然忠文王府各个地方布置得都很用心,但是整体来说,并不是很大。作为当朝第一权臣,打从中状元到如今,就在京城置办了这样一个府宅,说明魏康是一个相当自律的人。至少他不太在乎物质享受。这样一个人更让周贤觉得可怕。来在书房门前,小答应轻轻叩门:“老爷,世子爷到了。”里面传来一个苍老且虚弱的声音:“请进。”小答应推开门,侧身弯腰:“世子爷,您请。”周贤皱着眉头进得屋里来,心中大惑。他本以为朱载堉和岑秋风也会在这里,未曾想,便是仅有魏康一人,坐在书案后面。明明是夏日时节,魏康身上却披着大氅,脸上的斑瞧着比上一次见时更密了。一双眼昏黄若汤,瞧不出一丁点儿精气神儿来。仿若是残烛欲断,满是油尽灯枯之色。怪不得周穆宣急忙忙要下手,魏康看起来是时日无多。让魏康寿终正寝是一回事,死在皇帝的手里是另一回事。“魏王爷。”周贤冷笑一声,也不见礼,毫不客气自坐在茶座旁,捧起茶碗来就饮。就这么一杯茶,自然是给他准备的。饮下去满口的清香,更有一丝灵气逸散出来,即便周贤这么一个不懂茶的人都尝得出来,这是上好的东西。魏康反倒是微微一笑:“世子爷,好豪爽。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弘武大会一别,你是更威风了。初见时你尚且战战兢兢,如今在本王书房,自在得却如同自家一样,当真是有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周贤也跟着笑,“一年前我怕你,我惜命。一年后的今日,我已然死过一遭,还怕什么呢?更何况我既不亲近你,也不求着你。即便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也必然是有所图谋。既然是做生意,买卖皆自公平,价钱合理就好,何必讲那么多礼数?”“哈哈哈,说得好,世子不愧是少年英雄。”魏康毫不气恼,仍是笑着说,“然而,世子你想过没有?有没有可能是你师公央求着我安排人救你的呢?无论怎么计算,也是你师公欠我的人情,何来生意?”周贤伸出一根手指来摆了摆:“正所谓无利不起早,王爷您费心力救我,必有所图。既然您这么慎着,那就当没有生意,我无所谓。看咱们谁能耗得过谁?”“这是有你师公在中引线,你有恃无恐吗?”魏康点点头,“慕云倾闲,不羡权贵,不攀缘,世子不愧是平南王的世子。这般气度,便让我想起了当年。”“你还敢提平南王周穆敬!”周贤面色一变,手掌虚托凝冰在手,“你这么一间小小的书房,藏得下三百刀斧手吗?我若是被你三言两语激怒,动手杀你,你当如何?”周贤不是周江远,但周贤也是周江远。老早以前周贤就想明白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就得承担着身子本有的责任。这件事没人监督着他,关乎己心。当初他就答应过周江远,这辈子要好好活。而今周江远的灭门之仇覆手可报,魏康还故意拿话刺激他,这要是不做出点表示来,还真当他是泥雕木塑不成?皇帝的面子他都不给,忠文王也不多什么。“那你杀我便是。”魏康混不在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早就想死了。只是为了大林朝的江山,不得不苟延残喘,留得性命。若是能死在世子你的手上,则算是一报还一报。你报了灭家大仇,我得了逍遥快活。”“好一个为了大林朝的江山,当真是冠冕堂皇。”周贤差点笑出声来,“夺利争权,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受苦受难的不还是百姓吗?你为的是百姓的大林江山,还是为了你的大林江山呢?”魏康神色一肃:“我的话,你不信?”“说不上信与不信,只是与我无关。”周贤缓缓摇头,“你还当我觊觎着九五之尊的位子吗?你还当我稀罕世子这个身份吗?这天下终归是周家的天下,但是与我无关。”魏康转而笑了,抬起手来点着周贤:“如果天下是周家的天下,与你无关的话,那又何苦出这么大的力气查极乐馆的案子呢?天下人的死活又与你何干?”“无非是生而为人罢了。”周贤嘴角一扯,终归是没笑出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如此灭绝人性的,乃是当今皇帝。而你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竟然放任自流,不管不问。若是有人对我讲,明日里就有人起义,推翻了大林,我也不惊讶,这朝廷打从根儿上就您两位都他妈的烂透了,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对呀,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魏康连连点头,“世子此言甚妙。我苦心孤诣培养出来的帝王,竟然是这等人。”“你瞧瞧,你瞧瞧,这副丑陋的嘴脸。”周贤笑得特别开心,先前魏康用手指点着他说话,这回轮到了他点着魏康说话,“有青要山和长公主这两股势力介入,事情遮不住了,盖不了了,你就打算一推二五六,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谁能相信?”\魏康指着自己的鼻尖儿:“我自己都不相信。世子你说得怎么就这么在理,这种话我自己都不相信,天下人又如何能相信?但是我在这骗你有用吗?事实就是如此。我若早知道邪教和极乐馆的案子,背后都是陛下指使,我早就废了这个狗屁皇帝了。”此言一出,饶是周贤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免不得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忠文王千岁未免太狂妄了,说立皇帝就立皇帝,说废皇帝就废皇帝。言语之间,分明是拿自己当了霍光,以周穆宣为汉废帝刘贺了。言谈到此,周贤免不得嘲笑他一番:“周穆宣可在二十七天内,做出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事来吗?”“我知道你不相信,你不必如此言语羞臊我,清者自清,我魏康问心无愧。”魏康轻轻敲打着桌面,“我也没必要说服你,让你相信,我不过是把实情告知世子,你自己的思虑,我亦不能做他想。”“瞧您这话说的,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能做他想吗?”周贤仍不打算放过魏康,“你现在废了当今皇上也不迟啊?当今皇帝还没有子嗣,可是宁王有孩子,你随便推一个上去,仍旧能做你的傀儡。哦,不好意思,你没有几年好活了,说不定明天早上一起床就得咽气儿。”“承世子吉言。”魏康拱手抱拳,浑不在意。好心胸!大部分人越老越怕死,越是体虚无力的时候,越忌讳这些东西。周贤可是明明白白的咒魏康死了,还不是一次两次,言辞间也好不客气,如针尖对麦芒。魏康却仍能这般如此,只能是赞一声好城府,好心胸。人都道宰相肚里能撑船。魏康不但做过宰相,还做过摄政王,那他的肚子里应该能装一个舰队了。喜怒不形于色,无论周贤怎么刺激他,他都没有失态。心思转了几转,周贤收敛了些态度,轻叹一声:“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忠文王千岁,您想必也知道我在法场上说了些什么吧?”“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魏康闭起眼睛来,似是在细细咀嚼品味这首诗,过了好久才睁开眼,频频点头:“好一首石灰吟!大忠贞,大气节!未想到世子爷在书画一道上自成一派,在诗词上也有这样的体悟。”果然,即便周贤在法场上说的话,没能通过扬声的法器传播到普通人的耳朵里,以魏康的手眼,他想要知道却一点儿都不困难。越是这样,周贤就越是不相信魏康先前的说辞。这前后矛盾。手机\端 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这首诗不是我作的,”周贤摆摆手,“这首诗的作者叫于谦,我不过是借人家的诗来表我的意。我不会作诗,对格律更是没有什么研究,担不起忠文王您这般抬爱。不过既如此,您也明白了我的态度,那不若与我讲一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吧。”魏康轻笑一声,反倒是拿捏起来:“我说了……世子,你相信吗?”“那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又屏退左右,甚至我师公和朱前辈都不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呀?”周贤拿魏康先前的话来敲打魏康,“你也没必要说服我,让我相信,你只需把你要讲的话讲出来,我自己的思虑,你亦不能做他想。”“哈哈哈,少年英雄,少年英雄!”魏康抚掌大笑,“此事,我得想想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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